高僧行迹|济癫僧传(14)
十四、酒醉性大道偏醒
济癫想着:“王太尉约我今日去,且去走一遭。”就一迳从清河坊走来。
行到升阳宫酒楼前,忽见对门一个豆腐酒店,吃酒的人甚是闹热。又见天上将飘落雪花儿下来,因想着:“我方才只吃得两碗酒,当得甚事?不如止在这店中,买几碗酒吃了再去。”遂走进店中拣一个座头坐下。
酒保来问道:“师父吃多少?”
济癫道:“随便拿来,我且胡乱吃些。”
酒保摆上四碟小菜、一盘豆腐、一壶酒、一副碗筷。济癫也不问好歹,筛起酒便吃,须臾之间,吃完了一壶,觉得那酒又香又甜,叫酒保再烫一壶来,又吃完了。再叫酒保去烫,酒保道:“我家的酒,味道虽好,酒性甚醇,凭你好量,也只好吃两碗,再多就要醉了。”
济癫道:“吃酒不图醉,吃他做甚?不要管他,快去取来!”
酒保拗他不过,只得一瓶一瓶,又送了两壶进来。济癫尽兴吃完,立起身来要去,怎奈身边实无半文。一双眼睛,只望着门前,等个施主。
等于半晌,并没个相识的过。酒保又来催会钞,济癫没法,只得说道:“我不曾带来,容我赊出,再送来吧。”
酒保道:“这和尚好没道理!吃酒时一瓶不罢,两瓶不休,迟了些就发言语!这时会起钞来,就放出赊的屁来!”
济癫道:“我是灵隐寺的僧人,认得我的多,略等等,少不得有人来代我还你。你再不放心,便随我去取了如何?”
酒保道:“我店中生意忙,哪有这么多工夫?倒不如从直些,脱下这破直裰来当了,省些口舌!”
济癫道:“我是落汤馄饨,只有这片皮包着,如何脱得下来?”
两下正在门首拖扯,不期对门升阳宫楼上,早有一个官人看见,便叫跟随的道:“你去看那酒保扯住的和尚好似济公,可请了他来!”
那跟随的忙到对门一看,果是济癫,忙道:“官人请你!”
济癫见有人请,才定了心,对酒保道:“如何?我说认得我的多,自有人来替我还。快随我来!”
酒保无奈,只得同到对门楼上来。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沈提点的兄弟沈五官,同着李提点两个。
济癫道:“你们在此吃得快活,我却被酒保逼得好苦!若再看见迟些,我这片黄皮,已被他剥去了!”
两个听了,都大笑起来。沈五官吩咐家人,将钱打发了酒保。济癫道:“谢哥哥替我解这结!”
沈五官道:“雪天无事,到此赏玩,正苦无人陪吃,你来得恰好!可放出量来痛饮一回!”
济癫道:“酒倒要吃,只因被他拖扯了这一回,觉得没兴!我且做首诗,解嘲解嘲。”
遂信口念道:
见酒垂涎便去吞,
何曾想道没分文,
若非撞见庞居士,
扯去拖来怎脱身?
二人听了大笑道:“解嘲得甚妙!但不知此时,还想酒吃么?”
济癫道:“这样天寒,怎不想它?”
又朗吟四句道:
非予苦苦好黄汤,
无奈筛来触鼻香,
若不百川作鲸吸,
如何润得此枯肠。
沈五官道:“你说鲸吸百川,皆是大话,及到吃酒时,也只平常。”
济癫道:“这是古人限定的,贫僧如何敢多饮?”又朗吟四句道:
曾闻昔日李青莲,
斗酒完时诗百篇,
贫僧才吟两三首,
如何敢在酒家眠。
二人听了又大笑道:“这等算起来,酒量倒被作诗拘束小了!我们于今不要你作诗,只是吃酒,不知你还吃得多少?”
济癫道:“吃酒有甚么底止?”又吟四句道:
从来酒量无人管,
好似穷碗填大海,
又同筚车卧江边,
一碗一碗复一碗。
沈五官见济癫有些醉意,私下同李提点算计道:“这和尚酒是性命了,不知他色上如何,今日我们也试他一试看。”便叫当值的去唤了三个唱的来,每人身边坐一个。
沈五官道:“济公,我见你酒虽吃、诗虽作,终是孤身冷清。今特请这位小娘子来陪你,你道好么?”
济癫连声道好,遂又朗吟四句道:
不是贪杯并宿娼,
风流和尚岂寻常,
袈裟旧是霉蒸气,
今日新沾兰麝香。
沈五官见济癫同妓娼坐着,全无厌恶之心,因戏对济癫道:“这里是酒楼,不比人家,济公便同这位娘子,到房里去乐一乐也无妨!”
李提点又怂恿道:“济公既勇于诗酒,又何辞于此。”
济癫笑一笑道:“我是肯了,只怕还有不肯的在。”
济癫又朗吟四句道:
燕语莺声非不妍,
柳腰花貌最堪怜,
几回欲逐偷香蝶,
争奈禅心似铁坚。
沈五官道:“好佳作!济师虽是如此,但阴阳交媾是人生不免的,出家人也应尝一尝滋味。”
济癫也不复辩,又朗吟四句道:
昔我爷娘作此态,
生我这个自皮袋,
我心不比父母心,
除却黄汤都不爱。
济癫吟罢,大家欢笑,叫人重烫热酒,说说笑笑,直吃到天晚,方才起身。李提点先别去了,沈五官打发了唱的,对济癫道:“今日晚了,你回寺不及,我同你到一个好去处宿吧。”
此时济癫醉了,糊涂答应。沈五官叫人扶着他,一迳到新街上刘行首家来。虔婆接着沈五官,十分欢喜,又问道:“官人如何带这个醉和尚来?”
沈五官道:“晚了回寺来不及,故同来借宿。你若不嫌他是和尚,便着别人陪他也好。”
虔婆笑道:“这个何妨?”便唤出两个女儿来相见,就叫安排酒肴。
沈五官笑道:“我们已醉,不消得了。”虔婆吩咐大姐同济癫去睡,二姐陪五官去睡不提。
却说大姐见济癫醉了,闭目合眼的坐在堂中椅上不动,只得上前笑嘻嘻地叫道:“醉和尚,快到房中去睡了吧!”
济癫只是糊糊涂涂的,大姐叫了半晌不动,只得用手去搀了起来,慢慢地扶入房中去。济癫到底不醒,大姐没法,只得又将他扶到床上去。济癫也坐不定,竟连衣睡倒。
大姐见他醉得不堪,遂扯他起来,替他解带脱衣裳,推来推去。不一时,早把济癫的酒弄醒了,睁开眼来,只是一个妓女在替他脱衣服,叫一声:“哎哟!这是哪里?”
大姐道:“我是我的卧房,是沈五官送你来的,你醉了,叫我费这许多力气,快快脱了,好同睡。”
济癫看了,急道:“罪过!罪过!”忙忙的立起身来,开了房门往外就走。大姐讨了个没趣,只得去睡了。
那济癫走出房门,听一听外面才打二更,欲要开门走出去,恐被巡更的捉住。忽看见春台旁边有个大火箱,用手摸一摸,余火未尽,还有些暖气,便扒上去,放倒头和衣睡了。
到了五更后,听见朝天门钟响,忙扒起来,推窗一看,月落星稀,东方早已发白。
想起夜来之事,不禁大笑。看见桌上有现成的纸笔,遂题一绝道:
从来诸事不相关,
独有香醪真个贪。
清早若无三碗酒,
怎禁门外朔风寒。
济癫题毕,遂拽开大门,一迳去了。
虔婆听得门响,急忙起来,到内堂一看,只见台上一壶酒只剩了空壶, 惟留下一幅字纸,不知何故。走到房里去,看和尚也不见,大姐独自个睡着,尚未曾醒。虔婆叫醒了,问他夜来之事,大姐道:“那和尚醉得不堪,故我将错就错,扶引他上床,谁想他醒了,竟跑出房去,倒叫我羞答答的,不好开口,不知他后来便怎的过这一夜?”
正说间,不觉沈五官也起身,同了二姐来看济癫,问知这些原故,又看了所题的诗,啧啧地赞道:“德行如此,方不枉了做个出家人。怪不得十六厅朝官都敬重他,真个是: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
沈五官辞别出门,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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