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农教授:梁启超的佛学思想

高振农教授:梁启超的佛学思想

高振农

梁启超(公元1873—1929年)是中国近代史上的有名人物,在政治上和学术上都起了重要的历史作用。政治上,他从1895年“公车上书”初露头角起,于戊戌变法时期,作为康有为的得力助手,积极参加变法维新活动,起了一定的进步作用。变法失败后,逐步转变成为保皇党。在学术上,梁启超作为一个西方资产阶级新文化、新思想的传播者,资产阶级“民权”思想的鼓吹者和教育上启蒙派的理论家,其值得肯定的方面是主要的。尽管他在流亡日本时期,政治上已堕落为保皇派,但在《清议报》和《新民丛报》上介绍和宣传的一整套西方资产阶级的各种理论学说,在当时对青年一代及知识分子仍然具有启蒙作用。“五四”运动以后,特别是欧游归来以后,他专门从事着述和讲学,直到1929年去世,他在学术上是有贡献的。但是,不可否认,他在整理国故中,也提倡尊孔复古,宣扬佛学唯心主义,这对青年一代和知识分子起到了一定的腐蚀作用。本文只是想对他的佛学思想及其历史作用作一初步的探讨。

一、梁启超的基本佛学思想

(一)“三界唯心”说。这是佛学唯心主义的一个基本命题,意思是世界上存在的一切,包括自然现象和精神现象,都没有客观实在的物质基础,而是唯心所造。梁启超在1904年所写的《唯心》一文中说:“境者心造也,一切物境皆虚幻,唯心所造之境为真实。”这里公然否认客观事物的真实存在,把客观的物质世界说成是主观精神所创造。世界上没有“物境”、“但有心境而已”。他还认为,事物的一切属性都不是事物所固有的,而是人的主观感觉的产物。他以颜色为例说:“戴绿眼镜者所见物一切皆绿,戴黄眼镜者所见物一切皆黄。”因此,事物之绿和黄,“其分别不在物而在我,故曰三界唯心”(《饮冰室文集类编》下,第696页)。把不同阶级对同一事物所产生的不同物感,以及人们用不同工具观察事物而产生的不同感觉,用来作为否定客观事物存在的根据,这是一种有我才有物,无我则无物的观点。梁启超还对禅宗六祖慧能关于“风幡之议”的一段对话特别欣赏。慧能是个主观唯心主义者,他把“风吹幡动”的客观事实,说成“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自动”,而梁启超则吹捧慧能,认为“三界唯心之真理,此一语道破矣”(同上书,第697页)。“境者心造”,“三界唯心”,这就是梁启超的佛学唯心主义宇宙观。因此,梁启超要求人们不要产生什么乐、忧、惊、喜,否则就是“知有物而不知有我,谓之我为物役,亦名曰心中之奴隶”。他号召人们“明三界唯心之真理”,“除心中之奴隶”,认为做到了这一点,就“人人皆可以为豪杰”(《唯心》,《饮冰室文集类编》下,第698页)。在这里,梁启超把佛学中的“三界唯心”的宇宙观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二)佛教心理学。梁启超把整个佛学看做就是心理学。他在《佛教心理学浅测》一文中说:“佛家所说的叫做‘法’,倘若有人问我‘法’是什么,我便一点不迟疑答道,‘就是心理学’。不信,试看小乘俱舍家说的七十五法,大乘瑜伽家说的百法,除却说明心理现象外,更有何话。试看所谓五蕴,所谓十二因缘,所谓十二处十八界,所谓八识,哪一门子不是心理学。”(《饮冰室合集?专集之六十八》,以下简称《专集》,第40页)把佛教的理论,特别是法相宗的理论,看做是心理学,这并不是梁启超的独特的看法,近代一些佛学研究者都有类似的见解,但梁启超对此有新的解释。他把“色受想行识”这五蕴,都看做是“心理的表象”。虽然他也承认五蕴中的色蕴是“有客观性的事物”,“属于西洋哲学家所谓物的方面”(同上书,第41—42页),但又认为“离却主观的经验,那客观是什么东西,我们便不能想象,严密勘下去,也可以说色蕴是受想行识种种经历现出来”。为了论证客观世界是依赖于人们的主观经验而存在,他举柳树为例说:“譬如我们说屋外那棵是柳树,怎么知道有柳树呢?那认识活动过程第一步先感觉眼前有一棵高大青绿的东西,便是受。其次联想起我过去所知道的如何如何便是树,如何如何便是柳树,把这些影像都再现出来,便是想。其次将这些影像和眼前所见这样东西比较看对不对,便是行。最后了解认得他是柳树,便是识。凡我们认为外界的‘色’,非经过这种种程序后不能成立,所以‘色’是我们心里的表象。”(同上书,第47页)这里是说,如果柳树不通过人们的认识把它显现出来,那么,柳树存在不存在,这是无法知道的,柳树依赖于人们的认识才能存在。这显然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观点。

梁启超把佛教所讲的一切法(包括精神方面的心法和自然现象方面的色法)都看成属于心理学范围的东西,完全是继承了法相宗的一套,不过在说法上改头换面而已。如法相宗说“色法”是“唯识所变”,梁启超则说“色”是“我们心里的表象”,是“心理活动过程”的“记号”。把色法说成是心识所变现出来的。这本身就是违反科学的。可是梁却说:“他们的分析是极科学的”,“若论内省的观察之深刻,论理上施设之精密,恐怕现代西洋心理学大家还要让几步哩”(同上书,第51页)。可见梁启超对于佛教心理学是十分崇敬的,他曾一再表示,要“用佛家所施设的方法,虚心努力研究这种高深精密心理学”。

(三)无我论思想。“无我”也是佛教的一个基本命题,意思是世界上不存在一个自我的实体,人们不能执以为“实我”。梁启超为了宣扬这种无我思想,曾专门写了《说无我》一文。其中说到,“佛说法五十年,其法语以我国文字书写解释今存大藏中者垂八千卷,一言以蔽之,曰‘无我’”(《专集》之五十四,第27页)。他认为佛教讲“无我”,是“用科学的分析法,说明‘我’之决不存在”,而一般人所认为的“我”(包括我自己的身体、妻子、家族、财产、乡土、团体、阶级、国家等等),都“不过心理过程上一种幻影,求其实体,了不可得”(同上书,第28页)。他把这种“无我”思想,看做是立身行事的准则。认为一个人的美满的人生观,应该使自己达到“无我”的境地。他要求人们做事不计成败得失,把一切都看成不存在:“世界上本无我之存在,能体会此意,则自己作事,成败得失,根本没有。”(《东南大学课毕告别辞》,《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四十》,以下简称《文集》,第14页)他劝诱人们皈依佛教,说是建立了这种佛教人生观,就能“将为我的私心扫除,即将许多无谓的计较扫除”,最后达到免除“烦恼”的境地(同上)。他公开宣称,世界上最美满的人生观,“只有孔子、释迦牟尼有此功夫”。并毫不掩饰地说:“我自己的人生观,可以说是从佛经及儒书中领略得来”。(《同上书》,第13页)他还对一些青年学生讲:“我用功虽少,但时时能看清此点(即认识到“无我”——引者注),此即我的信仰,我常觉快乐,悲愁不足扰我,此即信仰之光明所照,我现已年老,而趣味淋漓,精神不衰,亦靠此人生观”(同上书,第15页)。这种虚无主义的佛学唯心主义人生观,对梁启超晚年的思想有很大的影响。

(四)精神不死论和轮回因果报应说。梁启超根据佛教业力不灭的理论,创造了一种“精神不死”论。他认为人的肌体是要死的,但有一种精神是不死的。“人死而有不死者存是已。此不死之物……名曰精神”(《余之生死观》,《文集》之十七,第2—3页)。这种精神就是佛教所讲的“羯磨”,进化论家所说的“遗传”。在他看来,一个人虽然会死,但有一种不死的东西可遗传于其子孙:“祖宗虽死,而以其不死之善业恶业遗传于子孙,子孙受之而已。一家之善业恶业,余庆殃于其家,一群之善业恶业,余庆殃于其群,理无二也。故我族数千年来相传之家族报应说,非直不能以今世之科学破之,乃正得今世之科学而其壁垒愈坚〖KG*9〗也。”(同上书,第7页)可见梁启超的“精神不死”论是以“业力不灭”的轮回说为理论根据的。他把业力不灭的“业”,生动地比喻为宜兴茶壶里的茶精,“茶之随泡随倒随洗,便是活动的起灭,渍下的茶精便是业。茶精是日渍日多,永远不会消失的,除非将壶打碎,这叫做业力不灭的公例”(《什么是文化》,《文集》之三十九,第98页)。“业力不灭”,就会发生业果业报。梁启超认为“业果业报,决非以一期的生命之死亡而终了”,一个人的死亡,不过是物质所构成的身体“由聚而散”,但“生命并不是纯物质的,所以各人所造业,并不因物质的身体之死亡而消灭,死亡之后,业的力会自己殴引自己换一个别的方向别的形式,又形成一个新生命,这种转换状态名曰‘轮回’”(《佛陀时代及原始佛教教理纲要》,《专集》之五十四,第15页)。梁启超把这种轮回因果报应说,说成是“从哲学方面看”,是“最为近于科学的,最为合理的”(同上书,第20页)。因此,他在晚年把这种因果报应称作是“宇宙间惟一真理”,要他的孩子们信受。他在给子女们的一些书信中说:“我笃信佛教,就在此点,七千卷大藏经,也只说明这点道理。”他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报应说讲得神乎其神:“凡自己造过的业,无论为善为恶,自己总要受报,一斤报一斤,一两报一两,丝毫不能躲闪,而且善和恶是不准抵消的。”因此,他教育自己的孩子们要多造善业,不作恶业:“若能绝对不造恶业,则常住天堂。佛说是‘涅〖FJF〗NB231〖FJJ〗’,我虽不敢说常住涅〖FJF〗NB231〖FJJ〗,但我总算心地清凉的时候多,换句话说,我住天堂时候比住地狱时候多,也是因为我比较的少造恶业的缘故。我的宗教观人生观的根本在此。”(《给孩子们书》,《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以下简称《年谱》,第677页)这里可看出他对轮回因果报应说迷信的程度。我们认为,佛学中的业力说,把宇宙万有看做是人们的业力所感召,从而反对了神创造宇宙、上帝创造人类之说,有一定进步意义。但把它说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违背了科学,导致了灵魂不灭的有神论。

二、梁启超为什么会沉湎于佛学

梁启超之沉湎于佛学,有其多方面的原因。从社会根源来讲,清代以来的统治阶级,大都提倡佛教作为思想统治的工具。从乾隆到雍正,刊行了多种版本的大藏经,慈禧太后被称为老佛爷。当时的封建士大夫中,好佛者亦甚多。用梁启超自己的话说:“‘今文学家’多兼治佛学。”(《清代学术概论》,第165页)特别是在当时还出现了一些以整理、刊印佛教经典为信仰的在家居士。如清末有杨文会居士创建了金陵刻经处,整理和出版了多种佛教经典,以后有欧阳竟无居士主持支那内学院工作,研究了梵、藏、汉各种版本的佛教文献。

这些都给梁启超以极大的影响。特别是欧阳竟无,梁启超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以致在病中仍坚持去听他讲佛学。从阶级根源上讲,康有为、梁启超等所代表的资产阶级,由于先天的软弱性,不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因此使得他们的变法维新事业缺乏可靠的社会基础。虽然他们也从西方学到了一些自然科学的知识,但缺乏论证,因此上升不到唯物主义的高度。他们深深感到自己力量的不足,又在理论上缺乏武器,于是除了在政治上乞求于“开明圣君”外,在思想上只好乞灵于宗教,特别是折入佛学,妄图借助佛教的“威力”和佛的“尊严”去激励人们变法图强的精神。因此,改良主义维新派的一些代表人物,如康有为、谭嗣同等,无不入于佛。特别是谭嗣同,在政治上是一个“冲决”封建“网罗”的斗士,为变法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在思想上却十分迷信佛学。在他的代表作《仁学》中,就有“凡为仁学者,于佛书当通《华严》及心宗、相宗之书”的语句,明显地带上了浓厚的佛教色彩。梁启超一开始就受到康有为佛学思想的影响。他在《三十自述》中讲:“先生又常为语佛学之精奥博大,余夙根浅薄,不能多所受。”他还常和谭嗣同在一起,“相互治佛学”,其思想也是一致的。从认识论的根源来讲,中国近代思想家已经注意到认识论的重要性,但他们从西方引进的认识论,大都属于感觉论一类,这和注重认识论的佛教法相宗有相似之处。因此,中国近代思想家,常常用佛教法相宗的认识论来解释西学。梁启超也不例外,他也想用法相宗的一套理论来贯通西方的认识论,这就导致他必然会更多地去研究佛学的理论。除此之外,梁启超之笃信佛学,与他在政治上之失意有很大关系。一般说来,佛学思想是要人们对现实采取消极态度,退出社会,与世无争。从中国思想史上来看,自从佛教传入以后,其虚无主义思想对知识分子的影响特别大。由于不满现实,一些知识分子往往把佛教作为他们逃避现实斗争的港湾。梁启超自己也说:“社会既屡更丧乱,厌世思想,不期而自发生;对于此恶浊世界,生种种烦懑悲哀,欲求一安心立命之所;稍有根器者,则必逃遁而入于佛。”(《清代学术概论》,第166页)所以,在知识分子失意的时候,即感到政治上没有出路,日子难过时,往往就想逃避现实,从佛学中找出路,找一个安心立命之所,梁启超也属于这种情况,他在“五四”运动以后,政治上有些失意,于是就想从佛学中找自我安慰、自我解脱。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梁启超又对当时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和新兴的社会主义思潮,深感不满,于是又想用佛学思想来对抗当时的新思潮。因此,梁启超晚年走上佞佛的道路,是他政治上逐步堕落的必然结果,同时,由于他日益沉湎于佛教而不能自拔,又反过来更加促使他在政治上的堕落。

三、梁启超佛学思想的历史作用

总的说来,所有的宗教思想往往被历代剥削阶级统治者作为控制和麻醉群众的重要精神手段。佛学思想也不例外。但是,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也有利用宗教来发动和组织的。近代太平天国以“皇上帝”来对抗封建的“阎罗妖”,就是一例。因此,对于评价梁启超佛学思想的历史作用,也应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其历史作用并不是完全相同的。

梁启超大搞佛学研究,主要集中在两段时间,一是从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一是从欧游回来到逝世为止。在辛亥革命以后的一段时间里,由于他参加了北洋军阀政府,自以为在政治上已有奔头,所以对佛学并不那么热忱。

从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这段时间里,他写的有关佛学着作和演讲稿约有十余篇。就其内容来说,主要是宣扬佛教和佛学思想的“威力”,可见是把佛学思想作为理论思想武器,用以激励人们起来变法图强的。就在戊戌变法那一年,他写了一篇短文叫《说动》,其中就强调了佛教的“精意所在”是所谓“威力”、“奋迅”、“勇猛”、“大无畏”、“大雄”(《饮冰室文集类编》上,第326页)。意思是说,要使国家富强,就要进行变法,就要有佛教的大无畏精神。变法失败后,他流亡到日本,政治上有些失意,但对其用改良主义来解决中国问题的幻想尚未完全失望。他的悲剧在于没有能总结出变法失败的根本原因,看不到人民群众的力量,而是在学习西方、大量介绍西方学说的同时,仍想从佛学中去找思想武器。这种思想,有其时代的特点。当时不仅改良主义维新派谭嗣同、梁启超等人都企图用佛学思想作武器来激励人们去变法,就是资产阶级革命家章太炎也认为搞革命必须“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章太炎政论选集》,第272页)。因为当时这些思想家们有一种共同思想,就是认为搞变法,搞革命,一定要凭借一种精神力量。当他们将中国固有的儒家思想和佛学思想加以分析对比后,就认为这种精神力量,只有到佛学中去汲取,因此就提倡佛教,宣扬佛学。梁启超就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来宣扬他的佛学思想的。在1900年,他先后发表了多篇有关宗教佛学方面的文章,认为宗教佛学思想能够陶冶历史上轰天震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物。他在《论宗教家与哲学家之长短得失》一文中宣称:“历史上英雄豪杰,能成大业轰轰一世者,大率有宗教思想之人多。”(《饮冰室文集类编》上,第633页)他认为日本之所以能够维新,是因为那些维新人物“得力于禅学”。他们之“所以蹈白刃而不悔,前者仆后者继者,宗教思想为之也”。(同上书,第634页)他片面夸大宗教思想的作用,认为“无宗教思想则无统一”、“无希望”、“无魄力”(同上书,第635—637页)。一句话,没有宗教思想,社会不能变革,国家就没有希望。在这里,他明确地指出了宗教思想的精神作用。他在同一时期还写了一篇叫作《论佛教与群治之关系》的文章。从字面上看,他讲的是佛学思想,实际上他在论述佛学思想时已注入了一定的阶级内容。其中心思想是讲佛教并不是教人专门迷信教主,也不是要人厌世,而是教导人们起来向世间的不平等现象作斗争的。例如,他在文中讲到“佛教之信仰乃智信而非迷信”时,指出了封建专制君主与人民群众之间的不平等现象。他说:“吾尝见迷信者流,叩以微妙最上之理,辄曰是造化主之所知,非吾侪所能及焉,是何异专制君主之法律,不可以与民共见也。佛教不然。……自初发心以迄成佛,恒以转迷成悟为一大事业。其所谓悟者,又非徒知有佛焉而盲信之之谓也。”他认为“佛教之言信仰”,“必以为教徒之智慧,必可与教主相平等”(《饮冰室文集类编》上,第659页)。梁启超在这里宣扬了平等思想,实际上是要求封建专制君主之对待平民也要和佛教的教主对待教徒一样,平等相待。又如讲到“佛教之信仰乃兼善而非独善”时,认为“舍己救人之大业,唯佛教足以当之”(同上书,第660页)。他要求人们用舍己救人的精神,为国家利益而献出自己的一切,做到“虽牺牲貌躬种种之利益以为国家,其必不辞”(同上书,第661页)。文章还讲到了佛教之信仰乃“入世而非厌世”、“无量而非有限”、“平等而非差别”、“自力而非他力”等等,目的都是号召人们用佛教的“下地狱”的精神,去“救国”、“度世”,做到人人平等,反对专制独裁,并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求得社会的进步。他在另一篇文章《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谈到隋唐学术思想时还说:“当时于儒家之外,有放万丈光焰于历史上者焉,则佛教是已。六朝三唐数百年中,志高行洁学渊识拔之士,悉相率而入于佛教之范围。”(《饮冰室文集类编》下,第74页)梁启超在这里极力推崇佛教,把佛学思想说成是能推动历史前进,影响文化艺术发展的一种动力,其目的无非是想凭借佛学思想这一武器,来鼓舞人们继续进行变法斗争,激励人们发奋图强的精神。当然,想用这种佛学唯心主义的武器。来实现其变法维新的改良主义,这仅仅是一种幻想,不可避免地要走向失败。可是,这一时期梁启超的宣扬佛学思想,基本上还是为了变法图强。尽管他的改良主义运动与我国历史上的农民革命运动在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但在利用宗教神学这一点上却有相似之处。因此,同样有它一定的积极意义。

到了1919年,梁启超游历西欧各国回来,情况就不同了。当时的中国,已有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新思潮,“五四”反帝爱国运动的浪潮,席卷全国。此后,孙中山所领导的国民党,在共产党的帮助下,提出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在这种形势下,梁启超作为一个政治上的失意者,宣告“政治隐退”,专门从事学术活动。这时候他宣扬佛学思想,一方面是想在佛学中找自己的精神寄托,另一方面,他虽然仍把佛学思想作为一种武器,但不是用来反对封建主义、改革社会了,而是借以对抗当时新兴的社会主义思想和民主革命运动。因此,其历史作用应该说是反动的。

梁启超从西欧各国游历回来,看到那里战后的一片凄凉景象,对西方文明感到失望,认为这也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对于列宁领导的苏联社会主义,也认为不适用于中国,而自己原有一套改良主义又行不通。于是就大唱西洋物质文明破产,东方精神文化复兴之说,在“整理国故”的同时,大搞佛学研究。从1920年起,他就“已有着中国佛教史的计划”。从那时到他逝世,写了大量的佛学着作,《佛学研究十八篇》就是在这期间写成的。1922年,他在南京讲学期间,曾专门定期到支那内学院跟欧阳竟无学习佛学,心得是“听欧阳竟无讲唯识,方知有真佛学”(《复季常书》,《年谱》,第623页)。对佛学学习之认真,他自称是“可谓拼命”(同上)。在他给孩子们的信中也说:“我现在托病杜门谢客,号称静养,却是静而不养,每日读极深奥的成唯识论,用尽心思,一日读三、四页,还是勉强懂得一点罢了。”(《与思顺书》,《年谱》,第634页)从他病中坚持读佛书,可看出其晚年热衷于佛学的情景。他自己毫不隐讳地经常对人讲“我笃信佛教”(《给孩子们书》,《年谱》,第676页)。不仅如此,他还劝导青年也去相信佛教。他说,对于佛教,“吾顶礼以祝,吾〖FJF〗NC738〖FJJ〗踵以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请讴歌隋唐间诸古德之大业,为我青年劝焉”(《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文集》之七,第73页)。连他妻子也受到影响。临死前在“病中忽皈依佛法,没前九日,命儿辈为诵法华”(《年谱》,第663页)。梁在其妻子亡故后,“葬前在广惠寺作佛事三日”(同上书,第685页)。还要在亡妻墓前立一小碑,一切“赞善浮辞悉不用”,只要在“碑顶能刻一佛像”(《年谱》,第688页)。更有甚者,梁启超在遇到孩子们生病时,还请人扶乩,把他亡妻的灵魂请来,卜问吉凶(同上书,第740页)。可见这时的梁启超,确实是想从佛学中找他的安心立命之所了。

但是,这只是梁启超热衷于佛学的一方面。在另外一方面,他又和历史上一些为逃避现实斗争而遁入佛学的人们有所不同,即他并没有真正“看破红尘”,过那“与世无争”的消极生活。事实是他仍然把佛学思想当作武器,把斗争的矛头指向新兴的社会主义和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事业。这可以从他晚年所写的文章和所作的讲演中清楚地看出来。他在这些着作和言论中,除了继续弘扬佛教,把佛学说成是“我们国学的第二源泉”,“全世界文化的最高产品”,“人生惟一安身立命之具”外(《治国学的两条大路》,《文集》之三十九,第118—119页),还有大量的反对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以及歪曲、反对阶级和阶级斗争方面的言论。他曾宣称:“社会主义……不能实现于今日之中国,”(《复张东荪书论社会主义运动》《梁任公近着第一辑》下册,第279页)“马克思一派倡导的生产机关国有论,……我头一个就反对。”(《欧游心影录?社会主义商榷》,《专集》之二十三,第33页)还说:“顶时髦的社会主义,结果也不过抢面包吃。”(《欧游心影录?中国人对于世界文明之大责任》,同上书,第36页)因此,他的结论是“若欲举马克思所理想列宁所实行之集权的社会主义移植于中国,……吾敢言必终于失败”(《历史上中华民国事业之成败及今后革进之机运》,《梁任公近着第一辑》下册,第222页)。他曲解阶级斗争学说,否认我国有阶级和阶级斗争,说什么我国“二千年来没有什么阶级制度”(《辛亥革命之意义与十年双十节之乐观》,《文集》之三十七,第4页),因此,“‘无产阶级打倒有产阶级’的旗号”,“在中国不适用”(《无产阶级与无业阶级》,《文集》之四十二,第2页)。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反对马克思主义、取消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真面目。不仅如此,他还把当时共产党在河南、山东、湖南、江西等地所建立的革命根据地污蔑为那里“人民也简直活不成”(《给孩子们书》,《年谱》,第722页)。胡说“共产党地盘”,“尽量的鱼肉良善之平民”,“前途真不堪设想”(同上书,第721页)。因此,他表示要“磨炼身心,预备抵抗”。说什么“我在今日若还不理会政治,实在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同上书,第722页)。他还说:“我已经立定主意,于最近期间内发表我政治上的全部的具体主张。”(同上书,第725页)他还秘密地搞了一个所谓“虚总部”,暗中联络各方人物,准备东山再起当领袖(同上书,第748页)。当然,这仅仅是梁启超的一种主观愿望,并未能真正实现,但却可看出他在晚年政治上的野心。

总之,梁启超在晚年,可以说是用佛学唯心主义向当时的唯物主义新思潮进攻的人物。他的后期思想,所以一步步地发展为马克思主义的论敌,除了有其阶级根源和社会历史根源外,热衷于佛学唯心主义,恐怕也是其思想根源之一。

但是,从学术上看,梁启超的佛学研究,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他为了弘扬佛教,在一生中,特别是晚年,花了相当一部分精力,从事佛学研究。据不完全统计,除了专着《佛学研究十八篇》外,尚有谈论佛学的文章和演讲录二十余篇。他曾广泛收集国内外有关佛教研究的着作,直至临终前,还计划用五年时间来专门整理佛教的东西。虽然他对佛学理论本身,并没有做出更多的贡献,但是,在佛学史研究方面,却出了较大的成绩。例如,他对印度佛学和中国佛学都作了比较系统的研究,对一些佛教的着述和人物,作了必要的考证和介绍,留下了一些可用的资料。诸如《千五百年前之中国留学生》、《佛典之翻译》、《见于高僧传中之支那着述》等文,对我国历代西行求法的高僧,译经家所译的经典以及中国僧人自己的着述,都作了详尽的阐述。这些研究成果,对我们今后研究佛学,在某些方面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他对佛学思想传来中国后的影响和作用,也作了恰当的估价,指出了佛学思想的传来带动了我国思想、文化和艺术等方面的发展,肯定了佛经的翻译引起了我国语法和文体上的变化(《翻译文学与佛典》,《专集》之五十九)。他还讲过,伴随佛教而来的,有许多副产物,诸如音乐、建筑、绘画、雕刻、戏曲、诗歌、小说、天文历法、医药、字母、着述体裁、教育方法等等,都曾受到佛教的影响(《印度与中国文化之亲属的关系》,《文集》之四十一)。这种看法,大体上是正确的。因为佛学唯心主义确实对中国传统思想有影响的。以禅宗的主观唯心主义而论,它把“佛”和“天堂”从西方乐土搬到了现实世界,搬到人们的心中,提倡人的“本性是佛”,这对于打破人们的思想束缚,也有一定的影响。此外,一些高僧如法显、玄奘等,他们西行求法和翻译佛典所做的贡献,对促进中外文化交流和推动科学文化事业的发展,都有相当大的作用。梁启超对这些问题所作的研究,其结论基本上是符合实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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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也是难免。假如你不相信,可以看一下《中观四百论》的前八品,里面就专门讲了世俗谛中的各种痛苦。看完之后你就会明白,人生的苦可谓无处不在,诚如佛陀在《法华经》中所云:“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当然,有些人可能不太赞同:“谁说人生皆苦?我就过得很快乐。”以前有个特别爱喝酒的人,就跟我说:“你们讲轮回痛苦,其实不苦,我天天喝酒特别舒服。”但你酒醉后产生的快乐,是一种疯狂失常的颠倒意识,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快乐。

美国史学教授达林(Darrin M. McMahon),曾写了一本书叫《幸福的历史》。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引用大量历史资料,去研究人类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到底什么能给我们带来幸福?最终他得出来什么结论呢?“如同神话里盛过基督宝血的神杯一样,极致幸福也可能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当中。”换句话说,真正的幸福是得不到的。这种观点,可以说与佛教中讲的“三界无安”不谋而合。

所以,人生本来就充满痛苦,这一点大家必须要认识到。否则,很多人、甚至是一些佛教徒,遇到一点挫折就怨天尤人,抱怨老天不公平,“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所有的不幸全落到了我的头上”,却不知轮回的本性即是如此

也有人认为:“轮回中并非全是痛苦,应该也有一些快乐。”话虽不错,但实际上,这些快乐都是暂时的、无常的,随时可以变成痛苦。所以,我们的快乐,就像一块蓝布上的小白点,只是偶尔的点缀,却不是人生的底色。

此外,还有人认为,快乐存在于感官之上,比如身体的接触、悦耳的声音、漂亮的东西,这些都可以带来快乐。但这种快乐特别肤浅,有时候通过药物也可以获得。真正的快乐,其实来源于内心,要想离苦得乐,就必须从内心下手,用大乘佛教的良药,彻底拔除痛苦的根本。

解除痛苦的方法

1)利益众生,断除自利

当你特别痛苦时,首先要认识到痛苦的来源是我执,也就是自私自利的这颗心。相信各位都很清楚,一旦你遇到困境而痛不欲生时,为众生痛苦的应该寥寥无几,为自己痛苦的可谓比比皆是。所以,要想断除一切痛苦,就先要斩断它的来源;而要想斩断它的来源,大家理应学习一些佛教经论,以大乘的无我精神改变自私自利的心态。

以前就有不少这样的人,刚开始因为各种事情特别苦恼,但后来学了大乘佛法以后,经常做些有利于众生的事情,比如搞慈善、做义工,原来的痛苦不知不觉就消失了。所以,第一个断除痛苦的方法,就是要利益众生。假如你有大乘的慈悲心、菩提心,那是再好不过了,但即使没有,至少也应具有仁爱的传统道德,它也是挽救人类的妙药之一。

1988年,曾有7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法国巴黎召开了一次历史性的会议,探讨了21世纪科学的发展与人类面临的问题。最后,他们共同发表了一个宣言:“如果人类要在21世纪生存下去,必须回到2500年前去吸取孔子的智慧!”

然而遗憾的是,国外对中国文化抱有很大希望,但这个时候的中国,孔孟思想却遭到了史无前例的破坏。记得在我小时候,大概是1974年,全国就开展了“批林批孔”运动。为了防止否定“文化大革命”,害怕某些人以儒教思想来复辟反党,四人帮对孔子的思想进行了批斗。尽管这个运动不到半年就结束了,但它的后遗症却相当严重。从那时候开始,中国的传统文化便一蹶不振,即使现在许多有识之士想力挽狂澜,但它就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想完全恢复过来非常困难。

昨天在中文大学的研讨会上,我看到很多年轻人,除了对佛教感兴趣之外,对弘扬传统文化也有一定的积极性。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传统文化,如今在别的国家被推崇备至,而在自己的国家,却备受冷落。像“孝顺父母”、“尊敬师长”,这方面的美德往往都看不见了。好多老师自己都没有受过这种教育,想教学生更是难如登天。如此一来,这些学生在什么样的教育中成长,他们的下一代也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所以,我们现在的教育内容,需要再三地完善,不能只追求一个分数就够了。如今各个大学录取的标准,只看分数的高低。其实,一个人考了多少分并不重要,他的人格才决定一切。有些人就算再聪明,但人品特别差的话,对社会也不会有利,反而贻害无穷。所以,培养人才一定要将“德”放在首位。

我就遇到过有些大学生,肚子里明明没什么内涵,但傲慢心却如山王一样大,对佛教的态度非常轻视,口口声声加以批评。其实,佛教并不怕人批评,它所揭示的真理完全经得起任何观察。可你若对佛教一窍不通,就断章取义、信口开河,这只能暴露自己的浅薄无知,对佛教却不会构成任何危害。

所以,教育一定要教学生怎么做人,要培养德才兼备的人才。在中国古代,一个人到底能否得以重用,不但要看他的学问,更要观察他的德行。假如他人格高尚、众望所归,即使学问不是很高,也会被委以重任;反之,倘若他没有慈悲善良的心,纵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或者精通佛教的三藏十二部,也不一定对天下苍生有利。

因此,大家一定要明白“德”的重要性。如今联合国总部的大厦中,就挂着孔子的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而,很多人懂不懂这个道理呢?当你受到生命威胁时,往往会贪生怕死,而你天天吃的动物,它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断除自利、利益众生,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自己能否真正做到,这需要从很多方面观察。当然,假如你真的做到了,则必定会断除各种痛苦。

2)苦乐皆转为道用

我们遇到很大的痛苦时,佛教中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将它转为道用。也就是说,本身这个事情是一种痛苦,但你可以不把它当作痛苦,而把它利用起来。

比如,无著菩萨在《快乐之歌》中讲过,我们生病也可以,不生病也可以:生病的话,以此可消除往昔的很多业障;不生病的话,用这个健康的身体可以多做善事。我们没钱也可以,有钱也可以:没钱的话,可以断除对财物的耽著;有钱的话,可用它来上供下施、积累资粮。有些出家人对钱没什么贪执,自然就有很多钱了,这时你也不必特别苦恼:“有钱了,我怎么办啊!”佛陀在《毗奈耶经》中讲过,倘若你前世的福报很大,今生不需要勤作就腰缠万贯,那就算是一个出家人,所住的房屋价值五百金钱,也是允许的;所穿的衣服价值一亿金钱,也是可以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苦也好、乐也好,我们都应该快乐。

其实,一个人若想获得成功与辉煌,经历各种痛苦也是必需的。爱因斯坦说过:“通向人类真正伟大境界的通道只有一条——苦难的道路。”所以,真正有智慧的人,根本不会畏惧痛苦,反而会将生活中的每一次磨难,都转化成通往解脱的基石。

曾有个故事,就讲了这个道理:从前,一个农民的驴子掉到了枯井里。农民在井口急得团团转,就是没办法把它救出来。最后农民断然决定:这驴子已经老了,这口枯井也该填起来了,不值得花太大精力去救驴子。于是就把所有邻居都请来,开始往井里填土。

驴子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起初,它在井里恐慌地大声哀叫。不一会儿,令人不解的是,它居然安静下来了。农民忍不住朝井下一看,眼前的情景让他震惊:每一铲砸到驴子背上的土,它都迅速地抖落下来,然后狠狠地用脚踩紧。就这样,没过多久,驴子竟然把自己升到了井口,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纵身跳了出来,快步跑开了……

实际上,生活也是如此。纵然许多痛苦如尘土般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也应将它统统抖落在地,重重地踩在脚下,而不要被这些痛苦掩埋。若能这样,到了最后,我们定会像驴子逃离枯井一样,从轮回的苦海中彻底脱身。

关于将痛苦转为道用的方法,藏传佛教的噶当派中讲了很多很多。我有个同学就学得不错,他是一个领导,有次在竞选某个职位时,他无动于衷,好像跟他没关系一样。旁边的人见了都着急,劝他赶紧去做做工作。他回答:“没事。万一没选上也很好,我正好有空精进修行;万一选上了也很好,可以有更多机会利益众生。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很快乐。”

但可惜的是,现在很多人不懂这个道理,经常患得患失,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有时候把顺缘也变成了违缘。假如你能换个角度看问题,那什么违缘都可以成为顺缘,这就叫把痛苦转为道用。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1770-1827)也说:“最杰出的人,总能用痛苦来换取欢乐。”

3)修持自他交换

观修自他交换,对消除痛苦也很有帮助。比如,当你重病在床、名声受损、穷困潦倒时,可以发愿:“轮回中也有许多感受这样痛苦的众生,愿他们的一切苦难都成熟于我身上。”然后当自己向外呼气时,观想自己的所有安乐,犹如脱下衣服给众生穿上般,完全布施给他们;当向内吸气时,再观想把众生的所有痛苦全部吸入体内,由自己来承受,以此他们都离苦得乐。

这是大乘佛教中甚深的修心教言。我们在遭受痛苦时,若能经常这样观修,所受的痛苦就有了价值,对自我的爱执也会日益减少。

4)以空性观面对

假如你有空性见解,这是最好不过的了,以此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一切痛苦,都是从分别念而来,而分别念则可依靠空性见断除。圣天论师在《四百论》中也说:“虚妄分别缚,证空见能除。”

当然,所谓的空性,不一定非要证悟一地菩萨那样的境界,但至少也要对“万法皆空”稍有了解,所以,希望大家多学一下《中观根本慧论》、《四百论》。尤其是有些年轻人,皈依佛门十几年了,对佛教的道理却一窍不通,只是随便看几本书,这样的话,不一定是名副其实的佛教徒。

如今佛教徒有两个误区:一是很多知识分子研究佛教,不像藏地寺院的修行人那样,在讲辩著、闻思修上花很多时间,而是认为得个佛教硕士、博士的头衔就可以了。如此一来,他们对佛教的认识相当肤浅,写的很多论文也没什么实在意义,可内心的傲慢却与日俱增。二是有些信众比较迷信,到处求灌顶、求加持,以为解脱有捷径可寻。

其实作为佛教徒,若想真正深入佛教,必须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修学。现在世间的义务教育都要九年,读完后也只是初中毕业,那么博大精深的佛教,就更不可能用短时间通达了。要知道,佛教远远超过世间任何学问,假如你没有系统地学习,光是办个皈依证、求个灌顶,就自称为佛教徒,这只是虚有其表、徒有其名罢了。

因此,佛教不像有些人想得那么简单,它既要实修,也要闻思,二者缺一不可。刚才我跟甘会长交流时,彼此都有一种共识:对于佛教,只是理论研究并不行,还要有实际修持;只是盲修瞎炼也不行,还要有理论依据,这两者,任何人都值得下一番功夫。

话说回来,刚才也讲了,假如你想消除自己的痛苦,就要对空性有所了解,闻思一些中观方面的道理。尤其像《中观根本慧论》,学了以后,百分之百对你有帮助。当年将佛法广弘于人间的,就是这部论的作者——龙猛菩萨。以前我看过世间、出世间的许多书,但看了它以后,的确能对佛陀生起不退转的信心。

所以,你们若想了解空性,最好是从《中观根本慧论》入手。此论开头的第一句就是:“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去。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短短几个字,便将万法的真相揭示得淋漓尽致。不管是我们心的本性、痛苦的本性,还是外在万法的本性,确实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去。对此,龙猛菩萨从第一品到二十七品之间,进行了逐一剖析,任何一个科学家都没办法驳倒。

昨天中文大学有个教授问我:“对现在的大学生讲一些佛教故事,他们不相信怎么办?”我说:“不用讲故事,不然的话,他们听惯了神话、看惯了动画,很容易把佛教故事当成这些。若想引导他们认识佛教,就一定要从中观和因明下手,先把他们的傲慢摧毁了,再讲这些故事,他们才能体会到佛教的伟大。”

2009年7月,日内瓦“国际联合宗教会”召开了一个会议,会上世界五大宗教为主的各大宗教、200位宗教领袖,通过投票的方式,一致表决佛教是“世界上最好的宗教”。在投票过程中,很多宗教领袖并没有选择自己的宗教,而是把唯一的一票投给了佛教。为什么呢?因为在过去的历史中,没有一场战争是以佛教名义发动的,同时,佛教的慈悲提倡无偏利益一切众生,它的智慧对万法研究得极为透彻,这些都是佛教的不共特点。

我以前在复旦时,就引用了中国科技大学前校长的一句话,他说什么呢?“科学家千辛万苦爬到山顶时,佛学大师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的确,不管是哪个领域的学问,在佛教中都揭示得极为圆满。当然,有些佛教徒对此不了解的话,这只是他个人的问题,并不是佛教的过失。

尤其是佛教中的空性见,通过剖析“我”不存在,能彻底断除一切痛苦。怎么样断除呢?大家都知道,感受痛苦的“我”与所受的痛苦之间,是一种互相观待的关系,离开了一者,另一者必然不存在。《中论》也说:“离法何有人?离人何有法?”现在有些人天天叫苦连天,但痛苦的“我”到底在哪里?所受的痛苦又在哪里?通过中观正理一观察,最后就会知道,痛苦根本不存在,只不过是自己的虚妄分别而已。

所以,我们如果没有证悟空性,就很容易追名逐利,将各种虚妄耽著为实有。一旦你能像很多高僧大德那样,依靠空性断除了我执,那一切痛苦都会烟消云散,开悟的境界会给你带来不可言说的快乐。

5)修持安忍

我们在感受痛苦时,还可以修一下安忍。安忍,就是世间人所说的坚强,有了它的话,面对痛苦就不会轻易屈服。

像美国总统林肯(Abraham Lincoln,1809-1865),终其一生都在面对挫败:八次竞选、八次落败,两次经商、两次失败,甚至还精神崩溃过一次。好多次他都可以放弃了,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也正因为这种坚强,他才成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

还有,美国著名的盲聋女作家海伦·凯勒(Helen Keller 1880-1968),也用她坚强的一生,缔造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居里夫人(Maria Sklodowska-Curie,1867-1934)曾说:“我的最高原则是:不论对任何困难,都决不屈服。”她的传记中也记载,当年她在求学时非常贫穷,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苦行。因为营养不良,她一次次地晕了过去;天冷的时候没有被子,只好把所有衣服都盖在身上,最后冷得把椅子也压到身上取暖。

藏传佛教历史上,有一位伟大的祖师叫龙钦巴。他当年在桑耶修行时,生活也非常清苦。他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个牛毛口袋,每当下雪时,他就钻进牛毛口袋里。这个口袋,不但是他的被子、坐垫,还是他唯一的衣服。

提到“唯一的衣服”,我想起了护生短片中的一只小狐狸,它说:“我有件美丽的衣裳,一年四季穿身上。我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件衣裳,是妈妈生我的时候送我的,我从此天天穿着它,晚上睡觉也不脱。人呀,我的衣裳只一件,而你的衣橱已满又满。我的衣裳是我的毛皮,失去毛皮,我只有血肉一团。你的衣服可以一天三换,我衣服脱下,就命丧九泉。”

确实,人类如果不穿动物皮,实际上还有很多衣服可穿;如果不吃动物肉,也还有很多蔬菜可吃。有些人吃一块肉不觉得什么,但你可曾想过,这只动物只有这一块肉,你吃了的话,它就会因此而丧命?现在西方国家有不少保护动物组织,我们这边虽然不多,但每个人最好能从自己做起,真正去关爱所有的动物。比如,你以前特别爱吃肉的话,以后尽量少吃一点,这也算是一种“安忍”。

6)麦彭仁波切的“心情愉快法”

藏传佛教中还有个实修法,可以消除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痛苦,让我们保持心情愉快。

方法很简单:首先双目直视虚空,不执著一切而自然放松,心胸尽量放大,在这样的境界中坦然安住。然后念诵“达雅他 嗡 措姆迷勒那德卡踏m索哈

这个修法,我也修过一段时间,效果确实非常好。当然,你没有信心的话,效果也不一定很明显,毕竟修任何一个法,信心都特别关键。有些人认为这不理性,其实你如果过于理性,许多甚深领域就难以涉入;而太过感性的话,这也是一种极端。有些搞学术研究的人,对“信心”、“加持”统统否定,一提起来就嗤之以鼻,除了自己的分别念,什么都不相信;而有些人又太过盲目迷信,对理论从来不去研究,这也是不合理的。所以,若想认识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应当住于中道,不堕两边。

刚才的修法可以让我们心量放大,如果换个视角看问题,就不会死执于一点了。以前有一位画家,他在白纸上画了个黑点,然后装在相框里。许多人看后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知道这究竟代表什么。其实它的意义很深刻:众生执著于一点时,往往会忽略很多很多,全然不觉还有大片的空间。

比如说,你今天被人骂了、无端遭人诽谤,可能会一直耿耿于怀,午饭都吃不下;或者你父亲死了,感情遇到了挫折,就觉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其实在这个世间上,本来还有许多事物能带来快乐,但你若只执著这一点,围着这个黑点团团转,没有发现大片的白纸,就会感到痛苦万分、难以释怀。

原来我认识一个人,因为家庭出了点问题,她就不想活了,于是在成都包了个车,跑到了壤塘的大草原。这个草原特别广阔,十几公里都看不到边,她下了车以后,打发司机走了,就在那里大声叫喊,发泄内心的痛苦。结果喊着喊着,她看看天空无边无际,草原如此广阔,心也随之开朗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蚂蚁,拼命执著一个小小的窝,这有什么意义呢?明白了这一点后,她当下就放下了,痛苦也销声匿迹了。所以,内心的执著是一切痛苦的来源,一旦把这种执著看破了,痛苦也就不再束缚自己了。

对于痛苦,古往今来很多大成就者,并没有当作一回事。《入行论》中也讲了,这件事情尚有转机的话,你用不着痛苦;没有转机的话,那痛苦也无济于事。这个道理说得非常好,比如你父母死了,如果有办法让他们活过来,那你没必要痛苦;倘若已经无力回天了,你再哭又有什么用呢?不过,真正能这么想的人,现在可能没有几个。

当然,我并不是说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在生活中遇到什么都能坦然面对。但我通过长期学习大乘佛法,现在看到家人死了,跟以前的心态完全不同。这一点,在你们这么多人面前,我也不会说妄语。所以,希望大家以后遇到痛苦时,最好也能从佛法中寻找解脱方法,没有必要去自杀,或者吸毒、吃摇头丸。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了对你身体不好,不要尝试用这种方式逃避,而应该看一些佛书,听一些真正的高僧大德的开示,深入了解佛法的意义,如此才能治本,而不是治标。

现在不少人也有这样的体会:原来自己没有学佛时,做的很多事情非常无聊。但学了佛以后,才明白人到底为什么而活着,以此解决了很多现实问题,内心也感受到了快乐。这一切,都是金钱无法带来的。

在座的很多老师、同学,你们当中,也许有佛菩萨的化现。如果有人真是圣者,那就另当别论了;但若是像我这样的凡夫人,建议大家还是依靠闻思修佛法来对治痛苦,若能这样,我敢保证,你的痛苦一定会消失无踪。

7)略说密宗不共的认识觉性

最后再介绍一种方法:密宗大圆满的修行方法。当然,它的具体修法,你们要受过灌顶、修过加行才能听。不过,以我个人体会的话,这个方法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不需要用中观理论去观察、分析,只依靠上师的一个窍诀,就可以认识痛苦的本性,当下将烦恼转为菩提。

《六祖坛经》中也说:“烦恼即菩提。”这是禅宗、密宗中最深的窍诀,有信心的人才可以得到,而分别念重、邪见大的人,连法本都不让看。现在有些人偷偷去看,但没有上师接引的话,你看了也看不懂,只能看到一些表面文字,至于其中的甚深内涵,根本不可能触及。

综上所述,我刚才所讲的解除痛苦的方法,是方方面面的,你们不一定要全部都用,毕竟每个人的根基不同,选择适合自己的就可以。就像生了病以后,有些人吃中药能好,有些人用按摩也行,有些人还可以打针,但不管选择哪一种,目的都是为了断除痛苦。

要知道,痛苦是由心而生,故也要由心而灭。若想靠金钱等外在物质来除苦,肯定解决不了问题。只有通过佛法“自净其意”,也就是调伏自心,才能从根本上拔除痛苦。最后,希望我们今天的交流,能给各位稍微带来一点利益,哪怕让你减轻一瞬间的痛苦、获得一瞬间的快乐,我觉得也值得了!


恭录自 怎样面对痛苦——香港理工大学演讲

『2011年7月29日晚上』

索达吉堪布:怎样面对痛苦

认识三界皆为痛苦的本性不过,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也是难免。假如你不相信,可以看一下《中观四百论》的前八品,里面就专门讲了世俗谛中的各种痛苦。看完之后你就会明白,人生的苦可谓无处不在,诚如佛陀在《法华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