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录里的“眉”系词语
毫无疑问，在禅家所有公案中，丹霞烧木佛当属最富***性的一类。丹霞嗣石头，是青原下二世名僧，其诸多作略灵光迸射，惊世骇俗，对南禅主流宗风的形成极具影响。下面一段话是同***载的后世禅僧对于此则公案的拈提评论：
２．有人问真觉大师：丹霞烧木佛，上座（按即上引本事里的主人）有何过？大师云：上座只见佛。进曰：丹霞又若何？大师云：丹霞烧木头。十分明确，后世禅林将惠林寺主人眉毛腐化看作是对其言行过失的处分。禅录里常见的眉须腐化一语即用此义，例如：
３．（归静）初参西院乃问曰：拟问不问时若何？西院便打。师良久，西院云：若唤作棒，眉须腐化。师于言下大悟【《景德传灯录》卷十三《兴阳归静禅师》，《大正藏》卷五一，303c。】。４．上堂，云：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遂拈拄杖云：这个是什么？若唤作一乘法，眉须腐化。以拄杖卓禅床，下座【《黄龙慧南禅师语录》，《大正藏》卷四七，639a。】。
５．上堂：若说佛法赡养大众，不免难免眉须腐化；若说世法赡养大众，入地狱如箭射。【《五灯会元》卷十九《保宁仁勇禅师》，1237页。】
例5将眉须腐化和入地狱如箭射相提并举，处分报应之义异常显豁。把握了此义，对下面例句里惜取眉毛等词语便不难理解。
６．问：前人道，释迦掩室于摩竭，净名杜口于毗耶，时人皆云不昧于真宗。未审前人意若何？师云：惜取眉毛好!【《祖堂集》卷十二《荷玉和尚》，227b。】７．上堂：山僧今日不惜眉毛，与汝诸人说破。【《五灯会元》卷十六《惠林宗本禅师》，1037页。】
８．师上堂曰：今夏与诸兄弟语论，看翠岩眉毛还在么？【《景德传灯录》卷十八《翠岩永明大师》，《大正藏》卷五一，352c。】
９．汝眉毛因甚么却拖在脚跟下【《五灯会元》卷十二《石佛显忠禅师》，753页。】？
例6荷玉和尚劝诫问法者爱惜眉毛（别让它腐化），实际上就是对他提问（迷信前人，忘却自我）的批评。例7宗本禅师知道说破乃禅家大忌，但接人心切，面对中下根器，发慈悲心开方便门，自然无法顾惜自己的眉毛。例8也是一则著名公案，翠岩和尚要僧众看看他的眉毛是否已经腐化，以滑稽口吻启发僧徒：言句说教有违禅法。例9眉毛拖在脚跟下意即眉毛腐化，此句系禅师警醒听法徒众，切勿落入情识分别。上述词句的意义和形式与丹霞木佛公案及个中的眉毛腐化语有直接联系。事实上，禅录里与眉毛有关的词语（为称说方便，姑谓之眉系词语）数量很多，应用频率很高。根据它们的意义，可分为若干语义类型。除上文已述与眉毛腐化语直接相关的一类（A类）外，较为多见的还有如下四种语义类型（某些词语具多项语义，可属多种语义类型）。
B类：含有振作精神、集中精力之义，多用作禅师对僧徒的劝诫、督促、鼓励语，例如：
１０．师说偈曰：腾空恰是时，应须眨上眉。从兹出伦去，莫待白头儿。【《景德传灯录》卷二三《大宁院隐微禅师》，《大正藏》卷五一，392a。】１１．傥若依于正令，汝向什摩处会去？何不焕发眉毛、着些子精彩耶【《祖堂集》卷十《安国和尚》，202b。】？
１２．诸禅客，要会么？剔起眉毛有甚难，分明不见一毫端【《五灯会元》卷十七《兜率从悦禅师》，1148～1149页。】。
C类：禅家示机、应机的特殊动作，例如：
１３．问：前人因星得悟 ，意作摩生？师以手拨开眉【《祖堂集》卷十二《龙回和尚》，240b。】。１４．（阿育）王乃问：承闻尊者亲见佛来，是否？者以手策起眉曰：会么？【《五灯会元》卷二《宾头卢尊者》，115页。】
１５．达摩不会当头句，却向嵩山面壁九年。后代儿孙承虚接响，扬眉瞬目，行棒行喝，尽是黄叶止啼【《密庵咸杰和尚语录》，《大正藏》卷四七，959a。】。
D类：形容领会禅义、应接禅机十分快捷，例如：
１６．路逢同志人，杨（扬）眉省来处【《祖堂集》卷十九《香严和尚》，357b。】。１７．灵利汉才闻举着，眨上眉毛便知落处【《五灯会元》卷十六《法昌倚遇禅师》，1023页。】。
１８．宝剑拈来便用，岂有迟疑？眉毛剔起便行，更无回互【《五灯会元》卷十九《大沩法泰禅师》，1282页。】。
例１８眉毛剔起便行的说法在宋代禅录里经常应用，因而产生了剔起便行的简省语，如：
１９．聊闻举着，彻骨彻髓，剔起便行【《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四，《大正藏》卷四七，730b。】。２０．上根利智，剔起便行，不落言诠，不拘机境【《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九，《大正藏》卷四七，755b。】。
２１．若是灵利汉，聊闻举着，剔起便行，更不周由者也【《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八，《大正藏》卷四七，842a。】。
这种简省语的出现反应了眉系词语的应用频繁，即使省略了眉毛，当时的僧人仍然明白其意义或来历，并不妨碍交流。
为了强调禅机迅疾，电光石火，本类词语还常见一种贬损的用法，如：
２２．三角和尚上堂云：此事眨上眉毛，早已差过也！【《祖堂集》卷十五《麻谷和尚》，283b。】２３．敲空击木，尚落筌蹄；举目扬眉，已成拟议。去此二途，方契斯旨【《五灯会元》卷十二《长水子璇讲师》，742b。】。
２４．一棒一喝，犹是葛藤；瞬目扬眉，滞滞泥泥。若何是直截根源【《五灯会元》卷十五《开先善暹禅师》，1001页。】？
有时索性应用否定的说法，如：
２５．若是贴心达道人，不在扬眉便相悉【《五灯会元》卷十四《梁山善冀禅师》，881页。】。２６．当人被息狂迷者，见成举措不扬眉【《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三十六，是同是别，汾阳昭颂。】。 可以看出，宋代禅僧在频繁应用眉系词语的过程中，赓续推出新的逻辑和组句形式，取得了更准确更光鲜的表义效果。
E类：借指禅僧之间的道法商讨、机锋敌斗，例如：
２７．者两转语，要与诸方眉毛厮结；更有两转语，要与诸方点眼【《如净和尚语录》卷下，《大正藏》卷四八，127c。】。２８．所以宗师家眉藏宝剑，袖挂金锤，以断不平之事【《碧岩录》第100则《巴陵吹毛剑》，《大正藏》卷四八，223c。】。
２９．舌上起风雷，眉间藏血刃【《安闲录》第16则《麻谷振锡》，《大正藏》卷四八，236c。】。
３０．从来高价不饶伊，百疆场中奋两眉。夺角冲关君会也，丛林谁敢更相欺【《五灯会元》卷二十《侍郎张九成居士》，1350页。】！
例２７眉毛厮结借指商讨、较劲禅法，例30、31眉藏宝剑、眉间藏血刃均谓机锋锐利，例３０奋两眉则谓于机锋敌斗中振奋精神。
在考察禅录眉系词语的过程中，我们曾思虑过以下一些问题。
（一）在同时代的文献说话中，唐宋禅宗语录的白话性很强，此特点表现于多方面的说话事实。大量的词语与日常生活里最常见的事物，如驴马牛狗、眉眼鼻口等相关，或譬喻，或象征，或借代，或用典，既形象生动，又亲切切近，恰是表现禅录白话性特点的一个重要方面。
（二）眉系词语数量较多，应用频繁，形成了若干语义类型，这些语义类型都跟禅宗的特殊教义及特殊的传教方法有密切联系。这是一批行业色彩十分光鲜的词语。
（三）在较早的禅宗语录里，如敦煌本《坛经》、《神会语录》里未见或很少见眉系词语出现，注解该系词语是在禅宗成长过程中逐渐产生的，从诸种文献的年代和该系大多词语的具体意义来看，它们的大量应用应在五家分宗、禅林盛行机锋之际，大约是九世纪中叶今后。
（四）研究禅籍词语的意义，逐词训释法是十分需要的，此法有其弗成代替的优点，但也有视野不宽的局限。本文测验考试的方法是，对多种有代表性的禅籍进行广泛查询拜访，将具有某种关联的一批词语集中起来，加以系统的梳理和考察。用这种系统的考察法来合营逐词训释，可望收到较好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