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行迹|济癫僧传(8)
八、悟得澈后假癫狂
正说话间,听得斋堂敲云板,侍者奉上粥来,长老就叫道济同吃。道济一面吃,一面看长老碗中,只有些粗糙面筋、黄酸齑菜,并无美食受用,不胜感叹,遂口占四句道:
小黄碗内几星麸,半是酸齑半是瓠。
誓不出生违佛教,出生之后碗中无。
长老听了道:“善哉善哉!汝既晓得此种道理,又何生他想?”
道济道:“不瞒吾师,晓是晓得,只是打熬不过。”
长老道:“你来了几时,坐了几时,悟了几时,便如此着急,岂不闻:‘月白风清良夜何,静中思动意差讹。雪山巢顶芦穿膝,铁杵成针石上磨。’”
道济听了道:“弟子功夫尚浅,愿力未深,怎敢便生厌倦,不习勤劳,但弟子自礼师之后,并未曾蒙我师指教一话头、半句偈,叫我道济日坐在糊涂桶中,岂不闷杀。”
长老道:“此虽是汝进道勇猛,但觉太性急些。也罢,也罢,可近前来!”
道济只道有甚话头吩咐,忙忙的走到面前,不防长老兜脸一掌,打了一跌,道:“自家来处尚不醒悟,倒向老僧寻去路,且打你个没记性。”
那道济在地下,将眼睁了两睁,把头点了两点,忽然扒将起来,并不开口,紧照着长老,胸前一头撞去,竟将长老撞翻,跌下禅椅来,径自向外飞奔去了。
长老高叫:“有贼!有贼!”
众僧听见长老叫喊,慌忙一齐起来问道:“贼在哪里?不知偷了些甚么东西?”
长老道:“并非是银钱,也不是物件,偷去的是那禅门大宝。”
众僧道:“偷去甚么大宝,是谁见了?”
长老道:“是老僧亲眼看见,不是别人,就是道济。”
众僧道:“既是道济,有何难处,待某等拿来,替长老取讨。”
长老道:“今日且休,待我明日自问他取讨吧!”众僧不知是在义理,大家鹘鹘突突的散去。
却说这道济,被长老一棒一喝,点醒了前因,不觉心地洒然,脱去下根,顿超上乘,自走出方丈,便直入去堂中来叫道:“妙!妙!妙!坐禅原来倒好耍子。”
遂扒上禅床,叫着上首的和尚一头撞去道:“这样坐禅妙不妙?”
那和尚慌了道:“这是甚么规矩?”
道济道:“坐得不耐烦,耍耍何妨。”
道济又看着次首的和尚也是一头撞去道:“这样坐禅妙不妙?”
这个和尚急起来道:“这是甚么道理?”
道济道:“得坐厌烦了玩玩何碍。”
满堂中众和尚看见道济这般模样,都说:“道济你莫非痴了!”
道济笑道:“我不是痴,只怕你们倒是痴了!”
那道济在禅床上,口不住,手不住,就闹了一夜。监寺哪里禁得他住。
到次日,众僧三三五五,都来向长老说,长老暗想道:“我看道济来见我,何等苦恼,被我点化了几句,忽然如此快活,自是参悟出前因,故以游戏吐灵机。若不然,怎能够一旦活泼如此?我且去考证他一番,便知端的。”
长老令侍者去撞钟擂鼓,聚集大众。长老升坐法堂,先令大众宣念了一遍净土咒。长老方宣言道:我有一偈,大众听着:
昨夜三更月甚明,有人晓得点头灯。
蓦然想起当年事,大道方把一坦平。
长老念罢道:“人生既有今世,自应有前世与后世,后世未来不知作何境界,姑置勿论,前世乃过去风光,已曾经历,何可不知,汝大众虽然根器不同,却没有一个不从前世而来,不知汝大众中亦有灵光不昧,还记得当时之本来面目者否?”大众默然,无一人能答。
此时道济正在浴堂中洗浴,听得钟鼓响,连忙系了浴裙,穿上直裰,奔入法堂来,正值长老发问,并无一个回答,随即上前长跪道:“我师不必多疑,弟子在睡梦中,蒙师慈唤醒,已记得当时之事了。”
长老道:“你既记得,何当不大众之前将底里发露。”
道济道:“发露不难,只是老师不要嫌我粗鲁。”
那道济就在法座前,头着地,脚向天,突然一个筋斗,正露出了当前的物事来。大众无不掩口而笑,长老反是欢欢喜喜地道:“此真是佛家之种也。”竟下了法座,回方丈而去。
这些大众晓得甚么,看见道济癫癫痴痴,作此丑态,长老不加惩治,反羡叹不已,尽皆不平。那监寺和众职事诸僧,到方丈中来禀长老道:“众职事僧,设立禅规,命其持守,今道济佛前无礼,师旁发狂,已犯禅门正法,今番若恕了他,后来何以惩治他人,望我师万勿姑息。”
长老道:“既如此,单子何在?”
首座忙呈上单子,要长老批发,长老接了单子对众僧道:“法律之设,原为常人,岂可一概而施。”遂在单子后面批下十个大字:“佛门广大,岂不容一癫僧!”
长老批完,付与首座,首座接了,与众僧同看,皆默然退去,没一个不私相埋怨。自此之后,竟称道济做癫僧了。正是:
葫芦不易分真假,游戏应难辨是非。
毕竟不知济癫自此之后,做出许多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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