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写的因果故事:善巧劝诫
善巧劝诫
汪阁学晓园言:有一老僧过屠市,泫然流涕。或讶之。曰:其说长矣。吾能记两世事。吾初世为屠人,年三十余死,魂为数人执缚去。冥官责以杀业至重,押赴转轮受恶报。觉恍惚迷离,如醉如梦,惟恼热不可忍。忽似清凉,则已在豕栏矣。断乳后,见食不洁,心知其秽。然饥火燔烧,五脏皆如焦裂,不得已食之。后渐通猪语,时与同类相问讯,能记前身者颇多,特不能与人言耳。大抵皆自知当屠割,其时作呻吟声者,愁也。目睫往往有湿痕者,自悲也。躯干痴重,夏极苦热,惟汩没泥水中少可,然不常得。毛疏而劲,冬极苦寒,视犬羊软毳厚氄,有如仙兽。遇捕执时,自知不免,姑跳踉奔避,冀缓须臾。追得后,蹴踏头顶,拗捩蹄肘,绳勒四足深至骨,痛苦刀劙。或载以舟车,则重叠相压,肋如欲折,百脉涌塞,腹如欲裂。或贯以竿而扛之,更痛甚三木矣。至屠市,提掷于地,心脾皆震动欲碎。或即日死,或缚至数日,弥难忍受。时见刀俎在左,汤镬在右,不知著我身时,作何痛楚,辄簌簌战栗不止。又时自顾己身,念将来不知磔裂分散,作谁家杯中羹,凄惨欲绝。比受戮时,屠人一牵拽,即惶怖昏瞀,四体皆软,觉心如左右震荡,魂如自顶飞出,又复落下。见刀光晃耀,不敢正视,惟瞑目以待刲剔。屠人先(事刂)刃于喉,摇撼摆拨,泻血盆盎中。其苦非口所能道,求死不得,惟有长号。血尽始刺心,大痛,遂不能作声。渐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如初转生时。良久稍醒,自视已为人形矣。冥官以夙生尚有善业,仍许为人,是为今身。顷见此猪,哀其荼毒,因念昔受此荼毒时,又惜此持刀人将来亦必受此荼毒,三念交萦,故不知涕泪之何从也。
屠人闻之,遽掷刀于地,竟改业为卖菜佣。
【译文】
内阁学士汪晓园先生说:有个老僧路过屠宰场时,忽然泪流满面,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人们觉得奇怪,便去询问他为何如此?
这位老僧说:说来话长啊!我能记得前两世的事。我早先一世是个屠户,活到三十多岁就死了。亡魂被几个鬼卒绑了去,阎王责斥我从事屠杀,罪业深重,便令鬼卒把我押赴去转世受恶报。当时,我就感觉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只觉得全身热得不可忍受,一会儿又忽然感到清凉,转眼间,便已降生在猪圈里了。
断奶之后,我发现主人给我们喂养的饲料很脏,看了这些饲料就觉得恶心。怎奈饥肠辘辘,饿火燔烧,五脏六腑像要焦裂,不得已,也得勉强吃下去。
后来,我渐渐能通晓猪语,经常和同类们打招呼,它们差不多都能记得前生的事,只是没法向人类诉说。它们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被宰杀,所以时常发出呻吟的声音,那是在为将来发愁啊!它们的眼角和睫毛上常常挂着泪花,那是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悲泣啊!它们的躯体笨重,到了夏天,酷热难熬,只有把身体浸泡在烂泥水坑里,才感觉好受些,但常常被关在猪栏里,连这泡烂泥的机会也是不可多得。它们的皮毛稀疏而坚硬,到了冬天,极不耐寒。所以,当它们看到狗和羊那一身柔软厚实的毛皮,就羡慕得简直像是兽类中的神仙一般。等到长够了重量,当主人来抓捕时,心里明知道难免一死,还是拼命蹦跳躲闪,以希求能够多活片刻。终于被抓住后,人们用脚狠劲地踩住头部,拽过四只蹄肘用绳子捆绑起来,那绳子深勒得几乎快到骨头上,痛得像刀割一般。接着,就把我们装载在车上或船上,互相积压重叠,只觉肋骨欲断,百脉涌塞,肚子似要裂开。有时候,用一根竹棍,把我们四蹄朝天地抬着走,那滋味,比官府里给犯人上三木夹还难受呢!到了屠宰场,就一下子被扔到地上。这一摔,心脾内脏都被震动得快要碎了。有的当天就被宰杀了,有的被绑着扔在那里好几天,更难忍受。整天眼看着刀俎在左,汤锅在右,不知哪一天临到自己,那一刀刺下来将是怎么样的痛楚?整天提心吊胆,浑身上下只是籁籁颤抖不止。再想到自己这肥胖的躯体,不知将要被分割成多少块,做谁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又不免凄惨欲绝。等轮到自身被杀戮的时候,屠夫一拉拽,便吓得头昏眼花,四肢瘫软,只觉得一颗心在胸中左右震荡,神魂如从头顶上飞出,又落了回来。一见刀光在面前闪耀,那敢正眼视之,只能紧闭眼睛等着那一刀刺下来。屠夫先用尖刀把喉咙割断,然后摇晃摆拨,把血泻到盆盎中。那一霎时的痛苦就没法用语言表达了,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有悲声长嗥而已。血放完了,再一刀捅进心脏,痛得转不过气来,连痛楚的哀呼都发不出来了。渐渐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又和刚转生时的情形差不多。过了许久时间渐渐清醒,发现自己又转为人形了。这是阎王爷念我前生还做些善业,允许我仍然托生为人,也就是现在的我。刚才,我看见这头猪身受屠戮的哀痛,不由得使我联想起我前生的那一番苦难遭遇,又怜惜这位屠夫来生也同样免不了受屠戮之苦,这三种情感交萦于心,泪水竟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在场的那位屠夫听了老僧这番话,二话没说,当即把屠刀扔在地上,从此改行卖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