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武林高手”的全素早餐
第一次见到他的作品是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的《画卷》篇,至今都记得那一幅由舞蹈演员用肢体画出的太阳、山、河的画卷,大气磅礴地缓缓升起时带给我的震撼。
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梦幻篇章的编导叫沈伟。后来有幸在纽约和他认识,才知道沈伟在海外成名已经十几年。
如果国际现代舞界来一场华山论剑,沈伟已经是东邪西毒这样的宗师级别,他获得过有舞蹈奥斯卡之称的尼金斯基奖,美国创造性人才最高奖麦克阿瑟天才奖,被《华盛顿邮报》赞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作为一个划时代的大师,他开创了一套名叫身体自然运动发展的全新舞蹈语言,从全世界最好的舞蹈学院毕业的舞者加入他的舞团,也至少要训练一年才能上台。
纽约是武林高手打擂台的最后一关,是终极PK的舞台。一次交谈中,沈伟这样描述他心目中的纽约。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纽约的喜爱之情。
1995年,27岁的他赴纽约学习舞蹈,拉着装着棉被的大箱子,还有1000美元现金,就这样开始了在纽约的打拼,那时候他吃一顿饭常常不超过3美元。
问他为什么要来,他说:当时觉得纽约云集了全世界最好的舞蹈大师,我来学习。 现在他自己成为了大师,就不遗余力地回馈这个城市。
他在纽约做过一个超级感人的艺术项目。他的舞团曾经在两天之内纵穿纽约,做了一场游击式舞蹈表演(guerrilla dancing)。整个舞团演完一场就换一个地方,转场过程中常常是在街上小跑,而喜欢他们的观众会跟着追,有的跟着他们跑了两天,跑遍了整个曼哈顿。
从第42街地铁站到时报广场红色TKTS楼梯,从华尔街附近的保龄球草坪公园到巴特里公园全世界最顶尖的舞蹈家进入城市的深处,直接到普通市民的面前表演,那种影响力,想想就让人激动。而一个城市的创意、活力和包容,在他们街头起舞的那一刻,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伟说,美国人之所以重视艺术,是因为他们认为,艺术家们的作品一直在激发整个民族的创造力,从而推动了整个世界的变化。
可以想像,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那天晚上,《画卷》播出时,有多少中国人像我一样,被这种用身体作画的全新形式,颠覆了原有的对舞蹈或绘画的定义。
鲜有人知,沈伟习画先于舞蹈,自幼始,至今未间断。上世纪80年代,沈伟曾报考中央美术学院,专业课考了全国第二,几十年来画笔不辍,风格从写实转到抽象,现在更倾向于用水墨画的技法实现抽象画的内涵。
当他创作画作时,他可以几个月不出画室,没有助手,不参加任何活动,与世隔绝。他说:绘画需要一种凝神静气的状态,一旦出了这股屏着的气,就会散掉,像演员出了戏没有那份浑然天成。我开玩笑问他:那你饿了咋办?他极干脆地回答:打电话叫外卖。
他绘画的工具,除了画笔,还有布,甚至身体胳膊、脚。而那份不成熟倒更像是修炼成的一股仙气。
他对绘画的坚持与钟爱,不亚于舞蹈之于他的生命。他在新泽西的画室里,挂满了他的画作,从未公开展出,也从未签约任何一家画廊代理出售。他说,这是一个秘密,一直在探讨,尚未觉成熟。幸运的是,我见过这批秘密。我们在纽约拍摄《谢谢你,纽约》这个节目时,还有幸请到他第一次在节目里阐述自己的绘画理念。
更好的消息是,今年十二月沈伟将在迈阿密海滩巴塞尔国际艺术博览会上,举办他的第一个博物馆展。而《声希》、《春之祭》等他的经典编舞作品,也于十月底亮相上海艺术节,并将于十一月初亮相于北京戏剧奥林匹克。
我问沈伟,绘画和舞蹈,更喜欢哪一个?他答,就像儿子和女儿,很难说更偏心谁,他们都是我的小孩。就像太阳和月亮,不能只选一个。我爱他们,爱是人类生存的最大动力。
舞蹈和绘画之后,熟悉沈伟的人,都知道他亲手做的早餐也非常有名,而且只对好友。
不久前的一天,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定了闹钟起大早,来到沈伟位于曼哈顿西村的家,去享用一顿传说中的沈伟的早餐。我到他家时,早餐已基本做好。无肉不欢的我,平生第一次被一份全素早餐而感染精致到葡萄怎么摆放、面包什么搭配、燕麦怎么烹制,皆有讲究,他装餐食的碗碟都是他在巴黎一家纯手工店陆续淘回来的,所有食材也都是他从有机超市买回来的。
这位如此热爱生活的素食主义者,执拗于每一处细节的完美,认真的表情让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少年的气息。他用一把小小的铜壶一边斟茶一边跟我说:生命的质量对我来说很重要。创作需要质量,人生也需要质量,不能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早餐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这是一天的开始,也是一天能量的开始。所以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也会收邮件,翻报纸,吃足两小时,像一场云淡风轻的小小仪式。
但不知为什么?我常常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孤独的气质,也许因为第一次拜访完跟他告别之后,在车上看到了他一个人走在冷清街头的样子。似乎天生他就和热闹无缘,像二三十年代的名伶,总以一种很淡的表情,观察着这个世界。想想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画室里的情景,或许审视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孤独感,它微妙地增强了人对自己的感知,因为那个时候没有观众,不需要舞台,在另一个空间,静静地看着落入凡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