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却来观世间 犹如梦中事——莲池大师《竹窗随笔》选读(四十二)

世梦

古云:“处世若大梦。”①经云:“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②云“若”云“如”者,不得已而喻言之也。究极而言,则真梦也,非喻也。人生自少而壮,自壮而老,自老而死,俄而③入一胞胎也,俄而出一胞胎也,俄而又入又出之无穷已也。而生不知来,死不知去,蒙蒙④然,冥冥⑤然,千生万劫而不自知也。俄而沉地狱,俄而为鬼为畜,为人为天,升而沉,沉而升,皇皇⑥然,忙忙⑦然,千生万劫而不自知也。非真梦乎?古诗云:“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⑧今被利名牵,往返于万里者,岂必枕上为然也。


故知庄生梦蝴蝶⑨,其未梦蝴蝶时亦梦也。夫子梦周公⑩,其未梦周公时亦梦也。旷大劫来,无一时一刻而不在梦中也。破尽无明,朗然大觉⑪,曰:“天上天下惟吾独尊!”⑫夫是之谓梦醒汉。


注释


处世若大梦:出自唐代李白诗《春日醉起言志》:“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秃然卧前楹。觉来盼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却来观世间:语出《楞严经》卷六,偈颂曰:“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摩登伽在梦,谁能留汝形?”


俄而:短暂的时间,不久、突然间。


蒙蒙:模糊不清貌。


冥冥:引申为不知不觉。


皇皇:惶恐貌,彷徨不安貌。


忙忙:急匆匆的样子。


枕上片时春梦中:出自唐代岑参《春梦诗》:“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庄生梦蝴蝶:典出《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生即庄周,先秦道家代表人物。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遨游各处,悠闲自在。醒过来后,居然分不清究竟是庄周做梦化为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化为庄周?


夫子梦周公:夫子,指孔子。孔子以周公为理想人物,处处效法周公,所以经常梦中见到周公。但到了晚年,由于身体衰老,周公也不大梦见了,所以他叹惜地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


大觉:佛之觉悟也。凡夫无觉悟,声闻菩萨有觉悟而不大,佛独觉悟实相,彻底尽源,故称大觉。


天上天下惟吾独尊:释迦牟尼是从母亲摩耶夫人的右胁出生的,堕地能立,周行七步,步步生莲花。释迦太子遍观四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声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译文


李白诗云:“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楞严经》偈云:“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此二语原是不得已而以“梦”作比喻的。究实而言,世间确是真梦,并非比喻。人生由少年到壮年,由壮年到老年,由老年至死,数十年光阴一晃就过去了。一会儿生,一会儿死,一会儿又生,一会儿又死,生死死生,无穷无尽。可是人们对于生从什么地方来,死归什么地方去,却糊里糊涂,虽经千生万劫仍然不知。俄尔堕地狱,俄尔又成为鬼类,忽而为畜,忽而为人,忽而为天,升天之后又堕落,堕落过后又超升。匆匆忙忙,虽经千生万劫仍不知自己究竟是谁,这难道不是真梦吗?唐朝岑参诗云:“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如今的人被名利迷惑引诱,往返奔逐千万里,辛苦到头一场空,岂不是同枕上所梦一样吗?


由此可知,庄周梦蝴蝶固然是梦,而他未梦蝴蝶的时侯又何尝不是梦。孔子梦周公固然是梦,他未梦周公的时侯也同样是梦啊!人们自久远劫以来,无一时一刻不在梦中。惟有破尽无明,大彻大悟,证到佛言“天上天下,惟吾独尊!”这才可称为真正梦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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